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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8章 怪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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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當西斜,清淩淩來這麽一聲兒,稻香村裏一眾人都覺得背上一寒。再看時,就見一人影轉過青籬走了進來,碧月先聲奪人:“哎呀,原來是你這鬼丫頭!”卻是媯柳。李紈如今對著她也是無奈,說她是個人偶傀儡,人家卻是有妖異元神的;說她是個妖精,卻是實打實的修身。鬧得有時候李紈都要疑惑自己——說不得這人身也不過是一具會生老病死的傀儡罷了。

卻不止她,後頭還跟著個墨鴿兒,李紈便笑:“你們倆怕不是一路打了來的吧?”墨鴿兒笑笑:“紫鵑姐姐讓尋我們姑娘呢,二奶奶送了些新茶來。”李紈奇怪:“你們姑娘沒有跟著一起去請大老爺安?方才三姑娘她們幾個都往那頭去了,道是大老爺病了,太太讓她們瞧瞧去呢。”媯柳全不接頭,只左顧右盼亂看著,墨鴿兒卻是一點就透,忙笑道:“我們姑娘這兩日身上也不大好,太太或者知道這個才沒同我們這邊說。卻也不該失禮,我得快些回去告訴嬤嬤,也好拿個主意。”說了也不顧媯柳還眼巴巴看著李紈,便硬拉了他急匆匆往瀟湘館去了。

果然那邊寶玉幾個剛到不久,就有林府嬤嬤帶了媳婦子來給邢夫人請安,又送上些藥材和當季新鮮果蔬。只說黛玉聽聞大舅舅最近身體欠安,礙於這兩日自己也受了些風寒不宜走動,送來些青菜果子盼大舅舅用了能開開胃,或者就好了雲雲。邢夫人本也沒指著黛玉寶釵這些親戚家會來,如今見黛玉還讓人送了這老些東西來,自然喜得無可無不可。還破天荒地賞了荷包,卻是皆大歡喜。

又說李紈見媯柳被扯著去了,心裏松了口氣。自這丫頭來了,知道從自己這裏能淘換東西,就三不五日地往稻香村跑。只她要的那些東西,一則李紈也不都全知道,二來便是都知道了也不敢隨意給她。這不是明擺著露餡的事兒?直把這丫頭急得沒法沒法的,得空就同李紈抱怨自家師父神出鬼沒難尋蹤跡,若不然,很該問他要的。李紈失笑,卻也無奈。倒是兩人說話,能問得不少東西,比從書上零零碎碎看來的強。

卻是沒想到前腳送走了狼,後腳又來了虎。賈蘭這日被邢夫人留了飯,到了晚上回來,便偷偷問李紈:“娘,聽說如今京裏來了好些個妖精呢。”

李紈點點他額頭:“哪兒來的胡話?還來了好些個妖精,敢是你下的帖子?”

賈蘭嘻嘻笑笑:“我聽那邊的媽媽們說的。活靈活現,恐怕不是假的。哎呀,娘,你說若是捉幾只來當隨從,豈不比常安幾個強?”

李紈斥他:“有你這麽混比的?嬤嬤們聽見了不抽你!”

賈蘭道:“嬤嬤們才舍不得抽我。娘,我說認真的。你看如今,尋常身手的人做我隨從,倒不知道是護著我還是連累我呢。往後要真有敢同我對上的,你說常安幾個能幹什麽?我還得顧忌著他們被人遷怒了。若是真有妖精就好了,他們本就是山裏走慣的,定能跟得上我。”

李紈卻聽歪了去:“怎麽?你如今常要往山裏去?”

賈蘭點點頭:“師伯最近著了魔了,一開春剛暖和點就張羅著帶人往山上去。又尋地方又尋些花草,還說要在靈山那邊開幾塊地出來種東西呢。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吃得太鹹了。”

李紈忙敲他:“有這麽說長輩的嗎?!”

賈蘭笑笑:“娘,我們那裏都這樣,都慣了的。”想這話被他娘帶歪了,忙又拐回來,“娘,你說那妖精……”

李紈不耐煩打斷他:“得了,得了,你當成精容易呢。連化形都不會還得附身說話的小妖管什麽用?真有那道行深的,哪裏那麽容易就見著!那深山老林多大地方,幾千年也不見得能修成一個呢。你還捉幾個,我還想要一個呢。少說些沒用的廢話,趕緊洗洗睡去正經。”

賈蘭便下了炕,往閆嬤嬤那裏去,嘴裏還說著:“娘,待我尋著了就送你一只。”

話分兩頭。去邢夫人那兒的人回來,辛嬤嬤問了兩句那頭的情形,便讓她們退下了,又回去說與黛玉。黛玉不耐這些,知道禮節盡到了,便也丟下了。紫鵑正讓小丫頭們收好那些花鋤花帚,想著黛玉近幾日總還要用的。

墨鴿兒見了笑道:“方才尋不著姑娘,原是收拾這些花去了。”

黛玉道:“一場風過就落下好些,明兒再經了水沾了泥更狼藉了。”

媯柳便道:“姑娘既這般舍不得它們,趕明兒我使一法術叫它們常開不敗,四季著花。”

墨鴿兒連翻白眼,黛玉卻笑道:“四季輪回乃天道,你這麽生生截斷了去,豈不是叫它們連個結果就沒有?”

媯柳道:“花開花落既是天道自然,姑娘如何還要因之傷感?”

黛玉一楞,想了想才道:“不過是見它們隨風飄零,心生不忍罷了。”

媯柳點點頭:“雖此時落花成陣,姑娘憑一己之力能葬得幾朵,不過總算聊勝於無,可慰於心。”

想想卻又道,“不過那花是在泥間零落還是土中掩埋,不過是換個地方爛罷了。好在這花爛起來也不臭,若是同魚肉蝦蟹那般……對了,那咱們也不種它了!”似是想通了大事,樂呵呵顧自點頭。

墨鴿兒見黛玉神色怔忪,忙對媯柳道:“鬼頭柳!沒規矩!姑娘做什麽,還要聽你來評是非?!”

媯柳奇怪地看著她:“我何曾說過姑娘是非了?你個腦仁兒沒松子兒大的丫頭,聽的什麽來!不是你同我說的,要多揣摩主子心思,想主子所想,憂主子所憂?我這不是正想著主子所想嚒!”

墨鴿兒被噎住,實在覺得同這丫頭說話是多餘,自己一早就不該管她。黛玉卻笑了:“好了,好了,你們兩個才是真正無事生非。我都怪了,怎麽好好地碰到一起就像杯子碰著碗似的,叮當個不停?”又對紫鵑道,“把那些花鋤花帚都收到後頭去吧。花自飄零水自流,也是天然氣象。”說了沖媯柳一笑。媯柳見黛玉對自己笑,忙也咧了嘴樂開了,墨鴿兒暗中撫額,心道“這樣的丫頭姑娘都容得,端得是菩薩心腸”。

賈赦夜宴路遇鬼的事兒在賈府裏頭傳得沸沸揚揚,主子們面上一句不說,卻往水月庵、鐵檻寺、清虛觀連著天齊廟、地藏庵幾處都送去了額外供奉,一時更增談資。好在這段時間怪事頻出,不久又有大駙馬同石家的事兒傳出,眾人又一氣兒奔新鮮的去了。

這日賈璉吃了飯又要往外頭去,鳳姐便笑道:“二爺這是又要往哪兒去?如今外頭可不消停呢,別沾了什麽不幹凈的回來帶累了我們。”賈璉本想往後頭看看多渾蟲在家沒在,雖這個時候,鳳姐眼皮子底下,也做不得什麽,卻是同那媳婦過過眼癮說上兩句飛話也是好的。忽地就聽鳳姐冒出這麽一句來,立時添了惡心,便賭氣回身坐下了,又叫平兒倒茶。嘴裏吭吭哧哧:“哼,家裏就坐著個夜叉,我還怕什麽鬼來。”聲兒極低,鳳姐聽不真,也不同他理論。

平兒捧了茶來,遞給了賈璉,回身問鳳姐:“奶奶,那些話可是真的?這陣子哪裏都在說這些,聽著怪滲人的。”

鳳姐笑道:“可不是真的。若不然,你當大老爺吃那麽些定心丹、安神湯做什麽來。在這兒住著你還嫌滲人,想想園子裏住的,那一到了晚上才真是滲人。尤其他們不知哪兒弄來那麽些鳥雀,怎麽叫的都有。抽冷子來上兩聲,真是嚇得一哆嗦。”

平兒忍不住捏捏自己耳朵,縮了縮肩。鳳姐一轉眼珠子:“怎麽?害怕了?怕了晚上讓二爺陪你睡去。”平兒回嘴:“奶奶就不怕了?”鳳姐嗤笑一聲:“我怕過什麽來!我從來也不信那些陰司報應的事。若真敢惹了我,我管它是什麽妖魔還是鬼怪,也得剁下它一個爪來!”

賈璉得了空嚷嚷道:“好了好了,你們都不怕,就二爺我怕,成了不?那今晚就都陪著我吧,嚇壞了我,你們小心也要搬進園子住去。”那兩個自然都不理他。

賈璉被冷著無趣,想了想,便道:“咱們老爺這個還不算新鮮的。我前兩日倒聽得一件王府的事兒,那才叫厲害。”

鳳姐有心不理他,平兒卻到底心弱:“二爺,他們說什麽來?”

有人搭話就好辦了,賈璉便道:“卻是那南平王府的事兒。老王爺不是前陣子沒了?老王妃向來是出了名的賢惠的。哪想到這頭老王爺一咽氣,她那裏就把幾個沒生養的姬妾都挪了出去。這還罷了。老王爺早些年有個頂頂寵愛的側室,那真是擺在心尖子上的人。前兩年沒了,老王爺楞是不讓動那位住過的園子,連著裏頭的床榻都是原樣。聽說時不時還去坐上一坐。這回他去了,老王妃便吩咐把那裏頭的花草都鏟了,家什都搬擡出來,還讓人一把火燒了裏頭的一張拔步床。怪事兒就來了,說那張床啊,燒了大半日都沒燒完。到了晚上,那紅艷艷的火裏頭,還傳出哭聲來了。一行哭一行說,說了不少老王妃的陰私事體。底下人見了又怕又怕……”

平兒聲都顫了,哆嗦著道:“二爺……什麽叫又怕……又怕?”

賈璉不耐煩:“就是又怕鬼,又怕知道了主子陰私,都得不著好!”

鳳姐笑:“平兒你別理他,讓他說!”

賈璉便接著道:“那些下人們又怕又怕的,想著還是報於主子知曉的好。老王妃得了信,帶了幾十人到園子裏,拿了幾桶狗血潑那床。這才消停了。明日又請了僧道來做法事,鬧鬧哄哄快半拉月了。”

說到這兒一頓,喝了口茶,方語重心長道:“平兒,聽著沒?這主子奶奶啊,都狠著呢,小心趕明兒你奶奶也拿狗血潑你呢。”

鳳姐早抓了一把瓜子兒扔過來,罵道:“我就曉得,你哪那麽好心同我們安耽說故事來!欠拔牙的夯貨!平兒,替奶奶摁住了他,我拿鞋底子去!今兒非得給他去去這邪不可。”

平兒便裝作上前要捉賈璉的樣兒,賈璉見這二人厲害至此,是又笑又笑的,一時笑軟了,手上不得勁,還真是讓這倆人合夥賺了便宜去,卻是不宜詳說了。

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,不管怎麽說,有了魔就得尋驅魔的。蒼樸道人這回就被請去了行宮的桃園裏,皇帝同信王都是常服,這回還多了位誠王。老道一一行了禮,心裏大概有數。果然信王開口問道:“老兒,你說說,如今傳得沸沸揚揚的稀奇事兒,可是真的?”老道笑笑:“回王爺的話,常人總是好誇大其詞,又有道聽途說的,更做不得數了。”信王笑道:“我說嘛,若真那麽些妖魔,怎麽我一回也沒見著?”誠王道:“你忘了,你打小諢號便是‘鬼見愁’。”信王砸吧砸吧嘴:“九哥,這兒還有外人呢。”誠王瞥他一眼。

皇帝咳嗽了一聲道:“道長方才話中有話啊。有那做不得數的,是不是……也有做得數的?”由來帝王最怕這鬼神之說,重重宮墻萬千規矩護住個九五至尊,如今說好嘛,還有能上天遁地攔不住的,這不可怕?!

蒼樸道人打點語句,緩緩道:“回陛下的話。照我門中所言,人占一路,妖、魔也各占一路,鬼卻又不同這兩個,得另算。只是這就如同世間陰陽日夜,雖在輪轉卻並不互通。沒有在白日裏見著黑夜的道理。人為陽,便是常人,也難有妖魔近身。何況陛下同各位王爺乃是人中之上九,至陽之數,更是妖魔難近。此番京中風雨,依貧道看來,只半成或為真,餘者都是跟風起哄的。”說了也不待人問,接著道,“那半成的‘真’也不過是些花精狐怪,民間常有通靈上身之說,也是一早有之,得天之容,也不算稀奇。”

皇帝這才略略點了點頭,輕笑著道:“如今滿世上說的卻是‘國之將亡,妖孽橫行’的話,道長以為如何?”蒼樸道長即刻回道:“回陛下的話。若真是修門中人,是說不出這樣話來的。人妖殊途,兩者並無此消彼長的關聯。再則,如方才所說,如今也根本沒有所謂妖孽橫行之象。這話乃錯中錯,怕是……怕是別有用心者居多。”皇帝擡眼看看他,擺擺手笑道:“道長倒是坦然。也罷。姑且讓這些妖孽們熱鬧兩日吧。”又說兩句此年天時的話來,才讓他退下了。

蒼樸道人回了妙雲觀,直往最裏頭的洪雲殿去了,座下大弟子幾個正在裏頭坐著,見他來了都上前見禮。蒼樸道人一擺手:“找著你們師叔了沒?”幾個弟子對視一眼,紛紛搖頭。這時候,頂小的一個上前來稟道:“師父,咱們山上的玄真殿也被人打開過,裏頭東西翻得亂七八糟,我同師兄們清點了一回,差了幾樣法器還有兩本集註。”說了將手裏單子呈了上來。蒼樸道人一眼掃過,拍腿嘆道:“冤孽,冤孽!這回怕是要出大事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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